二十三、 龙树之前的空观
与其后的走向
重点提示:
● 初期中观:空即是中
● 空观前传的脉络:共一个原则,“空”即无所有
● 空观后传:将空观落实到实践
空观前传
般若经说人也空,法也空,但是没有给出完整具体的论证过程,像是撞开了一道口子。当然,你可以说这帮人太高了,你只要一抬手,整个论证过程就已经在人家心里了,不需要完整表述出来,那也保不齐。一说这个自性就是名言的所指对象,认识论转向之后,后边的不用说了,人都明白了。但是,我们没那么厉害,所以我们还需要龙树给我们掰开了,揉碎了,从怀疑主义前提开始,一直到封闭原则,讲如何把这个自性封闭了,也就是把自性和作用这两个层面,给你拍到一个层面上了。当然这都是我总结出来的路数,大家回头可以慢慢想这个问题。
说一切有部的理论,自性是自性,作用是作用,既有不变的,也有变的,两层能够互相配合地运行,在不做认识论视角转换的时候,他可以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我跟你说不清楚,但你能比我说得更清楚吗?他觉得你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来。认识论上视角转换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们不谈这个存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就谈你的理论建构,分析你所认识的世界、你所反映的世界、你所描述的世界、你所思考的世界是不是合理,是不是自圆其说。结果龙树发现,这个概念体系都是自相矛盾的,所以就是,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说不清楚,但凡是你勾画出来的图景,都是不可能的。
那么相对于般若经,龙树的空观可以说往前发展了,可能现在很多佛教中人不愿意用“发展”这个词,至少对于我们来说,龙树搞出来一套更清晰的论证过程。除了这个论证过程以外,龙树还有一个建树,那就是主张空就是中,空才是中。我们说龙树及其身后几百年的几位继承者,他们的思想系统叫作中观,把空观叫作中观。中道的思想在原始佛教文献里边就已经出现了,佛强调了要行中道,不要走极端。所以很多人一听大乘佛教讲空,就说这肯定走极端了,上座部佛教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批判,说大乘那帮人,主张无因无果,无此世、无来世,掉到虚无的泥坑里了。那么龙树声明说,你别说我掉到断见的泥坑里了,只有我这种彻底的空,才是真正的中道。但凡你认为有那么一点什么东西存在,你觉得你算是不偏不倚,好像很平衡一样,你恰恰是走到了边上。为什么呢?我们前面讲过。只有把预设前提挖掉的,这样一个无余否定,才能够保证你不落入任何一边。你只要还认为有这个东西,你一对它描述,肯定落到边里。
如果大家还有点反映不出来,我再举个例子。掷骰子押大小,大是一边,小是一边,龙树说我主张的空,不是押大押小,是说这个扣着的碗里根本没有骰子,也就无所谓是大是小,所以就避免了两个极端,所以是中观,是中道。预设前提的不存在,才是真正的中道。大家明白了吧,所以空就是中。龙树这么一亮立场,你就批判不着了。
到现在为止,我们梳理了龙树之前的三个阶段的佛教空观,原始佛教,以说一切有部为代表的部派佛教,以及以般若经为代表的初期大乘,这就讲完了龙树空观的前传。我们前面也已经详细分析了龙树的思想体系。大家把这些体系串起来看一下的话,会发现这个思想脉络还是清晰可辨的。最早佛教是人空法不说,部派是人空法不空,再到了大乘的人空法也空,龙树又深化了大乘空观,指出空就是中。而在这个脉络之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个原则是一致的,有就是有自性,没有自性就无所有,啥都没有了。所以,“空”的意思就是无所有。
空观后传
下边我们要开始梳理龙树空观的后传。我想大家心里可能也有一点感觉,空观的体系到了龙树这个高度,真的有点无以复加的意思了。为了空得干净,他连自宗都放弃了,佛也无法可说,也就空到这份儿上了,下面还能有什么发展?但是呢,大家想一想,在佛教的历史长河中,龙树处在二三世纪,东汉末年三国初年,这个时候佛教才刚刚传入中国,下面正要发展大兴呢,到顶了怎么能行呢?那么下边怎么个发展方向?我有时开玩笑,说康德写了三大批判,等我退休了,我可以试着写佛教的三大批判。比附一下的话,纯粹理性批判到龙树这里可以说也就完成了,下面就是实践理性批判的问题。也就是说,龙树的空观空到这个程度,怎么落地儿的问题。
大家可能感觉到了,这个问题一直都悬着,怎么落地?那就是下边空观后传的内容。所谓的落地,是通俗的说法,就是一个这么玄奥高远的理论,怎么落实到实践中,怎么指导我们的日常行为和修行实践?当然,我并不是说龙树的空观没法修行,没法实践。但是呢,一方面可能是龙树的教学体系没有完全以文献的形式传下来,传下来的都是偏哲学思辨的著作,所以《中论颂》这种著作,和后来瑜伽行派论著常用的教理行果的分章结构,是不一样的。另一方面,至少我觉得对于我这种钝根,我们应该都算钝根吧,龙树的这种空观对于实践和伦理的问题,确实有一点苍白无力。它破斥起来很爽快,觉着这个也空了那个也空了,把凡夫的惯性思维破得是一点渣都不剩,让你毫无还手之力。但是为什么一切都不存在过马路还要躲车?似乎没有明确的指示。这种空观对于伦理问题并非没有指导意义,我们前面说过,如果你明白了一切皆空,肯定是不会做坏事,但是为什么还要做好事?这个也还不十分明确。还有一个修行的问题,次第的问题。龙树这个空观自然是可以落实到观修之中的,其实对自性的破斥、对错误思维的消除,本身就是一个修行过程。但是这个修行确实需要一定的根机,门槛不低,一天到晚想什么都不存在,确实容易抓狂的,是不是还需要设置一些抓手,一些阶梯。例如部派佛教,你可以说它认为世界是存在的这个观点经不起龙树的智慧利剑的拷问。但是它有效啊!你就禅修起观,把世界的因缘生灭观起来,就会消减我执,它有一个切实有效的操作方法和步骤。而要让龙树说呢,但凡心有所动,“皆是魔罗所行境”,你想什么都不行,想什么都是错的,甚至想空都是错的,空这个概念也不能有,一切唯有名,名也没有,这还怎么弄啊?
对于高根器的人,可能让龙树这么一打击,言下就大悟了,这种可能性有,但是太小了。一般人总还是需要有一点抓手,一点方法步骤。那么,所有的东西都让龙树给扔光了,要把这个高纯净度的见地落实到当下的实践中,你多多少少得拽回来点东西,才能进行下去。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纯粹理性批判已经结束,实践理性批判就要开始。往回拽不是在见地上拽,在概念思维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建立了,但是我们可以在实践上拽,就是以实用为目的往回找补。
我们前面分析了,龙树说一切概念都不能指向任何指示对象,他破斥了概念所知范围内的一切事物,而在概念之外的,那个没法用概念来诠表的层面上,貌似龙树有那么几次暗示,例如“佛本不灭超戏论”、“不为戏论所表述”之类的话。那么这就是两个层面,一个是言说的层面,一个是离言的层面,一个是言说概念所期望抓住的东西,一个是言诠所不能触及的东西。我们要找往回找补,找一些抓手,让空观落地,应该在哪个层面上找补呢?这又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龙树之后大乘佛教理论分为两大派别:瑜伽行派和中观派,分别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走上了不同的道路。